第285章 砖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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焦土的余温尚未散尽，石根喉间草木灰的灼痛也未平息。沟壑，这座被灰烬覆盖的活墓穴，迎来了短暂而诡异的“丰饶”假象。新开垦的焦土上，粟苗在厚厚草木灰的滋养下，竟破天荒地呈现出一种近乎病态的墨绿色泽，生长速度远超贫瘠的旧地。蒸坊抬出的粟饭，虽依旧混杂着树皮草根，分量却暂时充盈，颜色也浅淡了些许。奴隶们捧着官碗的手，依旧枯瘦，但眼中那点将熄的死灰里，竟被这虚假的饱足重新点燃了微弱的、属于生物本能的微光——一种对生存本身更漫长折磨的预备。

然而，祭坛上的草叶，却在这虚假的生机之下，触碰到了另一种更深层、更结构性的溃烂——**空间的溃烂**。

新涌入的焚林奴和焦土劳力的安置，如同溃烂的脓疮，挤破了沟壑本就岌岌可危的空间结构。窝棚区如同被投入石块的蚁穴，混乱地膨胀、坍塌、蔓延。新搭建的窝棚紧贴着旧棚，摇摇欲坠，材料是焦黑的木枝、未干的泥巴和从灰烬中扒拉出的破布兽皮。污水沟被随意倾倒的污物堵塞，散发着比以往更浓烈的恶臭。道路（如果还能称之为路）被横七竖八的窝棚侵占得只剩狭窄扭曲的缝隙，搬运石料、燃料的奴隶队伍时常堵塞，引发监工无情的鞭打和踩踏。战士的营区被不断挤压，硬骨等人阴沉着脸，看着自己简陋的皮帐外，不足十步便是散发着秽气的奴隶窝棚。混乱滋生着摩擦、偷窃、斗殴，甚至小规模的疫病。整个沟壑，像一个被强行塞满内脏的皮囊，随时可能在混乱中爆裂。

秦霄意识碎片中，关于“城市规划”、“建筑规范”、“材料力学”、“结构安全”、“空间隔离”、“防火防潮”、“等级秩序”的冰冷图谱骤然亮起，闪烁着比任何律法、农业都更直接、更物理性的统治光芒。空间混乱？秩序崩塌？权力的物理载体即将崩溃。必须铸造一个坚不可摧的牢笼框架，用最精确、最无情的标准，将混乱的生命钉死在各自的位置上！而陶模…那曾铸造统一权钱和青砖的精密模具…其几何的冷酷、尺寸的绝对、复制的效率…将成为浇筑这空间铁律的完美刑具！

她的目光，如同锁定结构缺陷的工程师，扫过沟壑内杂乱无章、摇摇欲坠的窝棚群落，最终钉死在陶窑旁那片相对规整、但同样简陋的工棚上。那里堆积着烧制好的青砖，但大小不一，棱角模糊，如同权力的獠牙尚未被彻底打磨。这粗糙的现状，在草叶眼中，是空间秩序未能绝对化的耻辱。

“砖律。”草叶的声音如同石块摩擦，带着一种将生命砌入墙体的单调，宣告着空间结构的血腥重构。她指向沟壑入口内侧、正对祭坛视线的一片高地。“此地！立‘模法台’！设‘模吏’！制‘圣模’！颁‘砖律’！凡…立锥…之地…皆…模刃…削平！即刻。”

命令如同重锤砸落，沟壑内那点虚假的饱足感瞬间被砸碎。模法台。模吏。模刃。又一个将血肉之躯纳入几何框架的终极恐怖。连焚林幸存的劳力都感到了骨骼的颤栗。这把尺子，将丈量谁的生存空间。

“入‘模吏’者…”草叶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板的“精确”诱惑，“…掌尺度…定方圆…代…神塑…形…享…坚垒…之居…免…风雨…侵扰！”

“掌尺度…定方圆…坚垒之居…免风雨…” 这些词语在潮湿阴暗的窝棚居民中投下致命的诱饵。石算、石狡等吏目，甚至一些渴望摆脱污秽拥挤的底层监工，眼中瞬间燃起对“秩序”的贪婪。在安全和地位的诱惑下，人群如同被规整吸引的工蚁，涌向那片即将被几何统治的高地。

**模法台的筑造：空间的刑场**

* **台基的“校准”（血肉的基石）：** 选定的高地被强行推平，原有的几个窝棚被粗暴拆除，里面的奴隶被驱赶，反抗者被当场格杀。草叶的要求充满结构的冷酷。“掘基！埋…旧棚…之柱…及…违建…者…之骨！模台…立其上…永镇…歪斜！”

奴隶们麻木地将拆除的腐朽木柱、破败草席、连同几个因“抗拒拆迁”被处决的奴隶尸骨（刻意打断骨骼以象征“矫正”）填入深坑。空气弥漫着木屑的腐朽和血腥。一块巨大的、被刻意打磨得异常平整光滑的青石板（取自早期建筑）被抬来，作为“模法台”的核心——**“基准砧”**。石板表面冰冷如镜，倒映着灰暗的天空。

* **“圣模”的诞生（权力的模具）：** 草叶下令，收缴陶窑现存所有砖模！包括石痕视为珍宝的几套旧模。

石痕被拖到台前，断指处因恐惧而剧痛。他眼睁睁看着那些倾注心血的旧模被草叶挑剔地审视。

“线曲…角钝…厚薄…不均…皆…废模！”草叶冰冷宣判。大部分旧模被砸碎在基准砧上！

最终，她只留下一套她认为最接近“绝对几何”的旧模（实则是秦霄记忆碎片中标准砖尺寸的粗糙投影）。她将一块用硬木精心雕刻、棱角锐利如刀、尺寸精确到发丝的新模坯交给石痕。“以此…为‘圣模’之范！用‘神泥’（混入金粉、骨粉、研磨极细的石英砂）…重铸！火候…极稳！尺寸…唯…此模！”

石痕颤抖着接过木模坯，那冰冷的棱角刺痛了他的掌心。他被押回陶窑，在圣武士监视下，开始用“神泥”翻制新的陶模。烧制过程在恒温窑炉中进行，窑火映照着他绝望的脸。新烧制的“圣模”被供奉在模法台后的特制神龛（带青铜锁）内，钥匙由草叶和石根掌控。

“此乃‘圣模’！制砖…唯一之…真形！非持模令…不得启！私触…断肢…填模！” 绝对的制式垄断。空间的砖石只允许一种形状。

* **“模吏”的标尺（空间的刽子手）：** 草叶从瓮吏、监工战士、以及略通垒砌的劳力中挑选出十人，组成“模吏”。赋予他们切割空间的恐怖权柄。

* 身着特制的、灰蓝色、毫无褶皱、缝线笔直如刀、散发着生硬浆糊气味的麻布制服“模鉴服”。头戴插着青铜直尺的骨冠。

* 配备特制的青铜“验模尺”（刻有发丝级刻度）、青铜“削平锤”（锤头一面平一面刃）、骨质“规方板”（用于检测直角）、以及记录“违建”的骨板。

* 拥有随时检查、测量任何建筑（窝棚、工棚、甚至战士营帐）结构、尺寸、材料是否符合“砖律”的权力。拥有对“违建”部分当场拆除、对“违建者”执行“模刑”的权力。拥有规划、分配、监督新建筑（仅允许建造统一规格的砖石结构）的权力。

* 月俸。固定十枚“权钱”。优先分配新建的、符合“砖律”的砖石居所。对罚没的“违建”材料拥有优先处置权。

**砖律的獠牙：空间的刑律**

当第一批由“圣模”压制成型、烧制出炉的、棱角分明、尺寸划一、颜色深青的“律砖”被运至模法台旁时，当模吏石算用冰冷的验模尺仔细测量每一块砖的长、宽、高、对角线和棱角平直度时，一场针对生存空间的格式化开始了。草叶颁布的《陶模砖律》条文，被用烧红的青铜凿，精确地刻在模法台的青石基准砧边缘，字字如同机械烙印。

* **建材唯一：** 唯持“模令”启用“圣模”所制之“律砖”及特定规格之青石（由模吏划定），方可用于建造。私用木材、茅草、泥坯、兽皮等…皆为“违材”。刑罚。没收违材。拆除违建部分。违者初犯鞭笞。再犯断指（对应“削平”）。

* **形制唯一：** 所有建筑必须为单一矩形（长宽高比例固定）。屋顶必须为单坡（坡度固定）。门窗必须为方形（尺寸固定）。内部无分隔。凡结构非矩形、屋顶非单坡、门窗非方、内部有隔断者…皆为“违形”。刑罚。强制拆除违形部分。违者处“模刑”（视情节削平肢体凸起部分）。

* **尺寸唯一：** 所有建筑尺寸（长宽高）必须为“律砖”尺寸的整数倍。误差不得超过验模尺一丝刻度。凡尺寸不符、角度非直角（以规方板为据）、墙面不平（以验模尺贴附无缝隙为准）者…皆为“违尺”。刑罚。强制拆除重建。违者处“模刑”（削平对应“凸出”之骨）。

* **分区隔离：** 沟壑按等级严格分区（奴隶窝棚区、劳力工棚区、监工战士营区、吏目居所区、核心祭坛区）。各区之间以高墙（由律砖砌筑）分隔。严禁越区。凡私越界墙者…视同叛逆…投模…碾碎。

* **模鉴无谬：** “模吏”所量所判，即为神矩。不得质疑。不得申诉。违者。视为亵渎圣模。处“全模重塑”之刑（全身骨骼敲碎重塑）。

**模刑的洗礼：**

模吏灰蓝笔挺的身影如同移动的标尺，他们的验模尺所到之处，任何不符合“砖律”的存在都被视为必须削平的凸起。

* **窝棚区的“削平”：** 模吏石狡带队进入混乱的窝棚区。验模尺贴在歪斜的窝棚支柱上。

“倾角…过三丝…违尺。”石狡冰冷宣判。秽模卫（模吏下属）挥动青铜斧，几斧砍断支柱！本就摇摇欲坠的窝棚轰然倒塌，将里面惊恐的奴隶掩埋！废墟被迅速清理，材料（破木烂草）被没收。

“重建…需…律砖…报模吏…核准尺寸…”石狡对挣扎爬出的奴隶宣布。奴隶茫然地看着空空如也的双手和冰冷的地面。

* **“凸起”的矫正：** 一个奴隶因长期搬运重物，右肩胛骨变形隆起。石算在巡查新建（强制）的奴隶砖棚时，验模尺贴在其后背。

“肩胛…凸…零点二寸…违形。”石算的声音毫无波澜，“此…凸起…碍…空间…均质…需…削平。”

奴隶惊恐后退。秽模卫将其按住，剥去上衣，绑在模法台的基准砧上。石算手持特制的青铜“削平锤”（刃面），对准奴隶隆起的肩胛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