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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今,他麾下的这位枢相陈元晦,年富力强,不过三十余岁,却已然助他收回了梦寐以求的燕云故土,更兵不血刃地将大理纳入了帝国体系的掌控(名义上还是属国,但铜料源源不断而来,与控制无异)。
这份功业,足够洗刷父皇当年封禅的耻辱了吧?不,是超越!是超越祖宗的伟业!
一股前所未有的豪气,如同被殿内铜光的暖意催生,悄然在赵桓这个生性偏软的帝王胸腔里滋生、鼓荡。
想到得意处,他竟忘了身在朝堂,忍不住“嘿嘿嘿”地低声笑了起来。
一旁侍立的小黄门和一众大臣愕然相觑,面面相觑,全然不知官家因何发笑,只觉得那笑声在铜光闪闪的大殿里回荡,透着几分莫名的诡异与舒畅。
“咳咳,”赵桓也觉失态,强抑下笑意,清了清嗓子,侧身对贴身内侍吩咐道:“速去枢密院,宣陈枢相即刻进宫。嗯……就说朕见滇铜大喜,又思及一些北面(辽金)边患细务,请元晦入宫商议。”他想和陈太初分享这份喜悦,更想听听这位股肱之臣对下一步国运、尤其是封禅这个在他心中渐渐冒头的奢望有何高见。
内侍领命匆匆而去。
然而,被宣召的陈太初,此刻却正脸色铁青地站在枢密院舆图房内。
他面前,是刚刚由数道接力传递过来的、字迹潦草却内容触目惊心的战报——快船信鸽未能完全表达清楚的、来自小山港的紧急军情,正被一名浑身泥污的快骑亲兵急促地口头补充着!空气仿佛凝固了。当听到“二十余艘敌舰,大小皆有,火炮如雨”、“固定炮位寡不敌众”、“船坞沧澜巨舰焚毁数艘”、“高炉、锻锤、火坊、橡胶坊……尽皆遭炮击、焚毁!浓烟蔽日!死伤甚重!”时,陈太初背对着所有人的肩膀瞬间绷紧如铁,指关节捏得发白,几乎要将手中那块代表沧州的铜镇石捏碎!一股混杂着难以置信、滔天怒火与冰冷寒意的气流瞬间席卷全身!
“……敌舰来源不明,其火器之猛、船舰之利、数量之多,非寻常海寇所能有!下官……下官冒死揣测……”那亲兵声音颤抖,偷看了一眼枢相冰寒彻骨的侧影,咬牙续道,“唯有……唯有美洲之世仇……高丽朴氏!方可具此实力且怀如此深仇!” 亲兵并不知王伦他们金山之行的具体恩怨,但美洲方向的强敌,陈太初旧部心中,朴氏是唯一够格的假想敌。
陈太初缓缓闭上眼,再睁开时,眸中已无半分情感波动,只剩下最深沉的杀机与冰冷的计算。美洲!金山湾!朴氏!
当年他追击朴氏主力,从金山湾一直杀到南美委内瑞拉的海岸密林,联合当地悍勇土人将其主力舰队与核心势力连根拔起!
当时确实有不少漏网之鱼……好!
很好!报复竟如此迅猛决绝!
而且选择了小山港——他的产业重地、帝国的工业心脏!
其情报之精准、时机之毒辣、力量之凝聚,远超预期!这绝不仅仅是海上豪强的复仇!背后必有更深的海潮涌动!
“本相知道了。”陈太初的声音异常平静,平静得令那传信兵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。“备马,即刻进宫!”他抓起一份匆匆写就的军情摘要,转身大步流星向外走去。
延福殿内,赵桓心情正好,品着新贡的龙团茶,欣赏着那些象征着财富与力量的铜山。当陈太初风尘仆仆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口,赵桓甚至没注意到他沉如寒水的脸色和身上未曾消散的风霜气。
“元晦来了?
快,快看这滇铜之精!朕心甚慰啊!这大理一事……”赵桓笑着招呼,正欲继续夸赞陈太初的眼光与魄力,顺带引出自己封禅的遐思。
“陛下!”陈太初却未等他说话,径直走到御案前,声音沉凝如钟,“臣刚刚收到八百里加急军报!沧州小山军港,已于今日黄昏时分,遭不明敌舰队大规模突袭!”
赵桓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,手中的茶盏“哐当”一声脱手掉在金砖铺就的地面上,摔得粉碎!温热的茶水溅湿了他明黄的袍角。
“什……什么?”赵桓以为自己听错了,“敌……敌舰?袭击小山港?”
“然!”陈太初语速加快,字字如钉,“敌军至少二十余艘炮舰,火力凶猛!我港区炮位稀少,仓促应战,寡不敌众!船坞内多艘即将下水的沧澜巨舰被焚!高炉、工坊、火坊、提炼之所……多处要害被炮击焚毁!损失惨重!港口浓烟蔽日,仍在激战!”
他将手中那份蘸着墨汁、字迹几乎透纸的紧急军情摘要放在了御案上。
赵桓愣愣地低头看着那摊开的军报,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头!
小山港……那个给他带来无数希望和钱财的港!
那个停泊着钢铁巨舰、孕育着神火飞箭的神奇之地!正在燃烧?被炮击?巨舰……毁于船坞?
他的手指无意识地痉挛着,刚才抚摸铜锭时那份踏实的重量感荡然无存,只剩下无尽的冰凉和一种被猛然抽空的心悸!那刚刚在心中升腾起的、超越先祖、泰山封禅的豪气,如同被浇了一盆冰水,瞬间烟消云散!
只剩下巨大的恐惧和“这可如何是好”的无措!
“怎么……怎么会这样?”赵桓的声音干涩嘶哑,猛地抬头盯着陈太初,眼神里全是寻求主心骨的惶恐,“敌……敌从何来?究竟是何方神圣?难道是……金人水师?”
在他的认知里,唯有金国才有这个可能与胆量袭击帝国重港,而且那地方本就是对着北方海岸线的!
陈太初深吸一口气,声音冰冷而清晰:
“陛下,金人尚无此等跨海奔袭之实力与火器。倭国亦无此舰炮。臣等大胆判断,此系与臣数年前于美洲金山湾结下死仇的高丽朴氏余孽!他们挟恨而来,集结重兵,发动报复!目标直指大宋工业命脉!”
他一字一顿,揭示了这战场之外的深沉海怨。
高丽……朴氏……美洲金山湾……复仇?
这几个名词对赵桓来说过于遥远和陌生,他只清晰地捕捉到一点:这是一场源于陈太初开拓海外而引来的滔天灾祸!陈太初的剑锋向外,竟招惹来了如此可怖的敌人!
那足以焚毁沧澜巨舰、撼动帝国海岸线的炮火!怎么办?敌人已经打上门了!
他的小山港在燃烧!他的铁甲舰在化为废铁!他的希望……
巨大的危机感和被强敌威胁的恐惧感,如同无形的山峦瞬间压在赵桓瘦弱的肩膀上,让他几乎喘不过气。他茫然地看着陈太初,嘴唇翕动了几下,才吐出几个苍白无力的字,带着帝王的软弱与六神无主:
“元……元晦……那……那如今……这,这可如何是好啊?!” 那刚因铜山而挺直的腰背,在这惊涛拍岸的战报面前,又习惯性地微微佝偻了起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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